农家草莓铺

@小盘子

【楼诚】永海

一个发条的广告位:《六等星之夜》预售中


他们归国前的最后一次任务,目的地是尼斯。


如果不是那来得过于紧急的临时指令,还有火车上明楼那副正襟危坐、严阵以待的样子,明诚甚至觉得这沿途景致美好得像一段旅行。


阿尔卑斯山脉在森林尽头延绵,是这城市亘古不变的地标。古罗马文化在建筑群和小街角都埋下了秘密。高低曲折的狭窄小街巷随着小山丘起伏蜿蜒,手工艺品小店和餐酒吧用五颜六色的小花代替霓虹灯招牌,海鲜市场和跳蚤集市人声鼎沸,马赛港的汽笛声也远远传过来。没有巴黎的浓妆艳裹,只弥漫着滨海小城的烟火气。


这次红色中转站要护送的不是人,而是一份报纸纸型。《救亡时报》曾刊发独多东北义军抗日的消息,在白色恐怖的日子里,一张报纸百人传阅,磨损至字迹模糊却仍炙手可热。虽仅创办短短数年,却已成为一众救亡志士们的精神支柱。


原来的编辑同志因身份暴露已经转移,可这报纸从未脱期也从不迟到,自然也不能在他们手上耽搁。明楼二人一早就到了机场,从莫斯科来的飞机上接了样张,匆匆赶往尼斯印制。


直到纸型妥善交到对方手里,渗着墨香的报纸一张张从隆隆作响的机器下冒出来,明楼绷紧的神经才终于得到休息。


浓郁的面包香气从对街的烘焙店里冒了过来,身旁的烟酒店摆出一排冒着气泡的粉红香槟。直到明诚伸手给他摘下围巾,明楼才注意到自己的后脖颈冒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尼斯不愧是法国最温暖的城市,他伸手揉揉眉心。任务圆满完成,他对这城市的感知终于得以全面打开。


尼斯的城墙上了年纪,却有着年久失修独特的沧桑美,巴洛克建筑是橙红色的,金发碧眼的小孩咬着鹰嘴豆薄饼在街上乱跑,淡淡的薰衣草香气不时往鼻子里钻进来。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卷发小伙子把手里的紫色小花放进穿着薄呢裙姑娘的手里,此刻他嘴里的尼斯语竟比纯正的法语还要像首香颂:


你闻到了吗,气味都在守望爱情。而我也在守望你。



明楼笑了,回头望见明诚也在笑。


两人就那样在那阵紫色的芬芳中望着彼此笑了好一阵。

罢了

他便问他:

想不想一起去看看海?


明诚是到过天使湾的,早些年留学时曾与同学来过。站在城市东面的城堡上俯瞰,滨海的大圆弧线像天使的一双翅膀,张开来拥抱大海。而如今与明楼并肩站在海滩上近距离的看,却更是真切。


蔚蓝的海水清澈明亮,铺着丝缕薄光,纯白的海浪像上好的蕾丝缎子轻抚过洁净的海滩。他们站的位置是海湾的中心点,两人仿佛被那天然的海岸线翅膀所环抱,带着些许咸腥味儿的海水扑面而来,明诚觉得呼吸都是蓝色的。他索性脱了鞋袜,把那上好面料的西装裤脚也挽起来,赤脚踏进那轻软的潮汐中去。


他把鞋子提起来,转过身望着明楼狡黠地笑起来,身后是一望无垠的海,霞光把那蓝天染出一片醉人的粉。暮色将近,岸边小酒馆的灯火映入他亮晶晶的眼眸里,明楼觉得自己的呼吸有片刻的停滞。


尼斯的傍晚是温柔的,衣香鬓影被世界的善意轻拥着。可没人知道战火会不会将这里烧成颓败的模样,只愿将这恐慌暂藏在心底,将这不安化成对挚爱的珍惜,展现成暖融融的笑意。明楼的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是多么喜欢此时此刻的明诚,看他轻松地笑着,看他自由的样子。


他不愿他的轻快停止在这里,不愿他往后只有凝重的神情,他甚至不愿这刻珍贵的宁静就此消失。可他必须亲自打破这份宁静。


阿诚。

他叫了他的名字,直视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道:

现在的上海,是片泥沼,是团混沌,是暗无天日、深不见底的无边牢笼。你看过世界,知道自由有多美好。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可那人闻言却笑了,光从未从他眼睛里溜出去。他没有回答他,他踏着浪向他走来,却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大哥还记得,第一次带我去看海吗?


那是明诚到明家后的第一个夏天,明楼遵守了自己许下的诺言,要带他去看看世界,要带他见见真正的山和海。“好将白地光明锦,写出潇湘落雁图”,明楼教明诚背诗,带他到鹿栏山脚下去看海。


后沙洋的沙滩很硬,明楼的老爷车就直直停在滩边。明诚第一次不听话,像被莫名的力量牵着手一般,推开车门便往那片海跑过去,笑声和汹涌涛声合在一起,听得明楼亦心中澎湃。


那是明诚第一次看见连绵的山岳,第一次看见广袤的大海,曲折的港湾,气势磅礴的岬角,感受到了纵使极目远眺也无法触及的天地辽阔。明楼揉着他的脑袋说:男子汉,要有这样的胸怀。


明诚没有见过这样好的风景,人也看呆了,鞋子也忘了脱,站在浅浅的浪里回不过神来。明楼也不顾少爷形象,在海滩上席地而坐,微笑着看那小孩子忘我地追逐着浪花。


可不一会儿,就见那孩子手里握着什么,急急向自己奔来,到了自己面前,喘着气摊开手心。明楼笑了,只是一颗小海螺,他却如获至宝。可那小人儿不再去海里玩耍了,只坐在自己身边,拨弄着那颗小海螺。


怎么不去了?明楼问。

那小孩儿瞬间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道:

海……是好看。可也没有哥哥好看。


明楼一怔,复又笑了。后来才知道,小孩儿是害怕再度被弃,才如此黏人。可那眼神之纯挚和依赖,却是骗不了人。


就和现在一样,那双眼睛只要对着明楼,就是这番真挚、这番坚定。明楼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半是欣慰,也半是落寞。他伸手搭在明诚的肩膀上,低低地说:


养了这么些年,长大了就不听话了。我把你捡来的时候你就这么瘦,现在个子是高了,也不见养胖半点儿。


明诚笑,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你养胖的是这里。以前这里是空的,现在特别富足,而且永不漏气。


明楼也笑:是,还养贫了你这张嘴。


明诚吐了吐舌头,伸手去握明楼的手。明楼的手在他小时候是温厚的,他常常握着取暖,可而今这双手却是凉的了,手心里还常常浮着层汗。明诚记得大姐说人思虑多了就会身体虚,便拿出围巾给明楼围上。


他知道明楼和他一样。在国仇家恨之前,儿女情长不堪一击,也不堪一提,若珍而重之,便易成不忠不孝。他知道明楼说出那句话实属不易,也知道他并不是想要成全什么私情,只是想成全自己的弟弟。唯有明诚的安危和自由,才是明楼最后的私心。


明诚握着明楼微凉的手,轻抚他被海风吹乱的额发,喃喃说道:

你知道吗。

我今天看着报纸印出来的时候,也是有过私心的。


我希望终有一天,报纸上不再是苦难和争夺,战事和纷扰,希望头版头条都是捷报、是盛世、是欢颜,是家国平安、是花鸟风月、是闲闻轶事。这样我就能通过私人关系……


他不好意思的低头一笑:

通过私人关系……让我们的喜讯,占据报端的一角。


然后他感觉到明楼的手微微一颤,攥紧了自己的手。于是他紧紧回握了他,在那凉凉海风中继续说道:


那里是泥沼、是混沌,却仍是故土。

此去是抗争、是战斗,却仍是还乡。


我见过威尼斯的缱绻旖旎,闻过普罗旺斯的温馨甜蜜,看过尼亚加拉的波澜壮阔,触过西伯利亚的层冰万里。

可我仍眷恋家和你。


我看过大千世界的海阔天空,却还是离不开,有你的小小牢笼。



——————『永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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