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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盘子

【楼诚】雨花和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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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收到阿诚从伏龙芝寄来的信时,窗外正下起淅沥沥的小雨。


他们在巴黎的住处是阿诚选的,是一幢乡村风格的白色房子,门前的小路蜿蜒,从郊外延伸到那闹市里去。

明楼喜静,每次两人一同回家,都是阿诚掌控着方向盘,带着他从香榭丽舍的灯红酒绿和红磨坊的声色犬马中奔向宁静。

明楼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像是赶在夜幕降临之前的一次逃亡,踉踉跄跄却又最是安稳。


窗外的视野是极好的,如果是一个阿诚还在身边的平常周末,明楼就可以听着雨声、闻着咖啡香在被窝里再赖一会儿,伴着留声机里的轻音乐起床,然后欣赏着窗外的满园佩兰,享用阿诚精心准备的可口早餐。


而不是像现在,只能拉上厚重的窗帘,隔绝掉屋外的春色,再爬上阁楼去给他的勒贝尔步枪上膛。明楼从留声机下方的隔层里取出子弹,迟疑半晌,又行回窗前,注视着桌角脏兮兮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上是那人用和自己九成相似的字迹,一笔一划写下的地址,还有一行用俄文写下的小字,是一个小小的请求:如果您不是邮差也不是他,请替我烧掉好吗?



明楼想,他一定也知道这封信不一定能够有这么好的运气,从遥远的西伯利亚精确地到达巴黎的白房子里,更何况在这些任何秘密都有可能被窥探的动荡日子里。

这还要感谢阿诚平日里的好人缘。明楼虽巧舌如簧却无心社交,平日索邦大学里的同事们都是阿诚负责去打点,明楼没想到他竟然连信史都照顾到了。

小伙子把那穿越整个欧亚大陆的一方脆纸郑重地交到明楼手里,骄傲地说这封信走过的路比自己一辈子走过的还要长。


明楼接过信时心中百味杂陈,阿诚离开将满一年,所去之地山高路远,他的近况自己确是极度关心。可离别那日在月台上,自己曾千叮万嘱他万事要小心,若非迫不得已不要书信往来。

虽这信没留来处也未写收信人,可要是有人存心阻挠,或信史没有认出那折角的暗号,再或是有个什么别的差池,这信就会惹来大麻烦。


可这封信还是来了,说明信中所述信息的确是一级重要,值得他即使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传递。

而这封信也确是来了,说明信中信息光明又正直,连老天都眷顾,给它开了一条绿色通道,此刻得以完整无损的躺在明楼的手心里。



明楼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尚早。

他今天的任务是刺杀一名隐藏的特务和一名叛徒,正因为这名叛徒,巴黎的红色中转站几经易处,情报和护送工作被严重拖延。叛徒的身份已被锁定,接头地点在开阔的杜乐丽花园,如果今天这次狙击顺利,便可成功扫清障碍。


明楼打开台灯,深呼吸去镇定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确认窗帘已经密不透风,便举起了拆信刀。

信件不长,却看得出那人写得极艰难:墨色深浅不一,可见并不是一次完成;笔迹生涩,可见钢笔出水不畅,笔画也是抖的。


明楼素来阅读效率极高,浏览学术书籍能够一目十行,如有心要速记,也能做到过目不忘,这是一个情报工作者的基本素养,也是平日里博览群书累积而来的技能。可这短短不过一张纸的信件,他却花了于往日数倍的时间来阅读。


当明楼终于将信件放下,留声机正播放的雅内坎正从柔软的《鸟之歌》切换到了《马里昂战役》。

明楼移开了留声机的指针,把信件叠好,塞进《鸟之歌》的唱片封套里,稳稳地放进了留声机下方的隔层。

再取出步枪,一气呵成将子弹装填完毕,放进大提琴盒子里,裹上披风就冲进了雨幕。



一个冬天累积的白色已经消融,篱笆外的灌木开始抽芽,可融雪后的巴黎早春仍是寒意料峭,雨又比早些时候更大了一些,落在身上即刻就溶进衣服里,还是透彻的凉。

阿诚栽种的满园佩兰仍旧是勃发的翠绿,明楼的目光越过佩兰,往那园中一角瞥过去。阿诚曾因为明楼的喜好在这一角种过牡丹,可惜并没有成活。阿诚离开巴黎后,明楼在这块地上种了小片的菖蒲莲,菖蒲莲在夏天时曾经短暂的盛放过,明楼甚是喜欢,但夏天过去后,整整两季都不曾再开。


可在春雨的洗炼后,那洁白的小花竟然悄然绽开,顶着骄傲的花冠,开出傲然的姿态来。

和那封信一样,是这让人透不过气的时代中,一个解冻了土壤,又破开春寒的惊喜。


明楼加快了步子,冒雨疾步前行。阿诚信件中的文字,每个笔触都化成了那人一字一句的轻诉,在他心里再次铺展开来。



“吾兄,展信安。弟诚知此信违了兄意,大逆不道,该罚。可这些文字,这番旖思,竟如此反常,在这冰天雪地里,带着熔岩般的温度,要冲破我的胸口,插上翅膀要飞到您那里。”


明楼攥紧了手心,再回过身拉上了篱笆门,见那菖蒲莲还在风雨中摇曳。远在上海,明公馆里曾经出现过这种花,无人栽种却兀自勇敢地开放起来,花朵小巧洁白,明镜也甚是喜爱,就任凭它自然地长成一片。


却没想到隔日一阵暴风雨,院里的花草均是枝残叶败,任凭风吹雨打,这花瓣也不曾掉落一片。雨过天晴,依旧保持着昂首怒放的姿态和一尘不染的洁白。

阿诚那时还小,被这一幕惊奇得瞪圆了大眼睛,瞧着那花儿硬是移也移不开。

从此之后,阿诚便称那无名小花叫“雨花”。这倒也贴切,小巧花儿清丽的样子,有雨的凉意,也有绽放的决然。



“我是开着越野车回来的,除了这种车辆,其他的车都冷得无法启动。您有没有见过冻结的海浪,就像时光已经凝固一样。多想凝固那些在巴黎的时光。这里的冬天冷得像是没有尽头,可想到经历的一切来日都能与您共享、和您倾诉,便觉得又有了新的意义。”


“我自知此信违了大哥的意思,大逆不道,您一定会严厉的责罚我。可如果我不放任它而去,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责罚。我自知此处的生活虽然艰难,却是思想自由之地,亦是您保护我的安全之地,我不应将之称为牢笼。可若与您相隔万里,我竟突然发觉,再绝对的自由,亦是禁锢。”


雨没有变小,反而更放肆地砸落下来。这刻,明楼仿佛看到了当年懵懂的阿诚,也看到了菖蒲莲悄然绽开的过程,从细小的种子抽枝长出翠绿的茎脉来,然后开出勇敢的花,在风雨中也是一派无所畏惧的坦然。


他成长了,自己曾有的青春,现在正在他那里盛放开来,播种的是自己。



“意识到对您的情感,对我来说像一场漫长的苏醒。您赋予我的思想让我从一个被弃的孩子变得懂得抗争、变得追求大义。我开始丰富起来,蔓延成广袤的大地。”


“可您就是我的天气。您下的雨渗透进我每一个干涸的缝隙里,您的光芒照耀进我每一个阴暗的角落。您开启了我的蛮荒,驱散了所有阴影,让我的世界从此有了生机勃勃的可能性。”


明楼的皮鞋豪不犹豫地踏进泥泞里,他今天要扮演的是一个落魄的乐手,到城里去找富有经验的工匠,维护他最心爱的大提琴。

这样的角色,往日里大少爷扮演起来总有些束手束脚,但今天他却觉得尤为坦然,他紧了紧风衣,把披风上的帽子往下再拉一点,甚至弄乱了自己的额发,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穷困潦倒的音乐家。



“很奇怪,在您身边的日子其实很长。可我只有在您睡着了的时候,还有离您很远很远的时候,才说得出口:我其实很爱您。”


“军事学校有很多优秀的人,我遇到过让我由衷佩服的主义战士,也碰到过志同道合的姑娘,和朋友们并肩作战、想谈甚欢,可当我的文化课老师,洛浦金斯教授问起我有没有真正的爱人,我却只想到我的大哥而已。”


“他问我有没有想过这场战役胜利之后,我要去哪里。我当时只回答他,还没有看到胜利的曙光,不该去妄想骄奢淫逸。可当我躺在那硬得像冰块的被褥里斗胆地思考这个问题,我只想到您的脸。”


明楼到达杜乐丽花园时,雨停了,天空微微泛起青色来。卢浮宫恢复了往日的人气,协和广场上的鸽子也想要拥抱晴空,趁那鸽群遮蔽天空的瞬间,明楼到达了邮电大楼的天台,迅速打开提琴盒,架好了机枪,对准了情报中的精确坐标,等着那叛徒陷进瞄准镜来。


那信件中的字句不断不断涌上来,明楼的动作却格外稳健。

敌方选择空旷的地方接头,是险招,但却降低了被埋伏的风险。可明楼一贯行事缜密,前日曾到此处选了多个狙击点,有了多套备用方案,狙击角度也是一早就乔好,确保万无一失。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站在长椅边已有半晌,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在那穿着一身藏蓝色博物馆制服的女郎踩着高跟鞋袅娜地进入他的视线时,明楼深吸一口气,手指落在了扳机上。

可当又一个穿着同样制服的女子追上来叫住她时,明楼愣了。

情报有偏差,究竟哪个才是敌人。



“您发脾气时,像短暂的天阴。您微笑,是永恒的天晴。您在冬天里呵出的暖气,是使人迷乱的大雾。您的吻,一定像密密的小雨。您所相信的,像一抬头就能看到的红日,您手掌的温度像最温暖的晨曦。您若愿意终日照耀我,西伯利亚也就不再寒冷。”


成败就在此一举,这一秒钟明楼不能、也无法放过。

多少文人志士要从这条红色线路逃离钳制,多少重要任务要从这条线路得到执行,多少同胞的性命要通过这次任务得到挽救。

本该慌乱的,本该压力重重。

可明楼此刻是绝对的笃定。任何作戏都会有漏洞,当明楼看见追在后方的女子眼神有了片刻的游移,便调整枪口,在她将手伸进口袋的那一刻,叩响了扳机。


手中无烟火药的枪械动静稍小一些,确定子弹来处需要专业鉴定和搜查时间,这为明楼争取到了离开的机会。在那博物馆馆员的尖叫声中,明楼又精准地结果了那名叛徒。


脑海里,只有信件上那最后一句。


“曾经,你教我坚强地活。往后,我教你勇敢去爱。”



明楼翻上屋顶,竟看见一番大好景色。

春雨洗过的天一片湛蓝,阳光普照着翠绿的草地,许愿池喷泉开始运作,巨大的摩天轮带着孩子们靠近天空,无数飞鸟展翅经过这里,卢浮宫的庄严肃穆也从未被这样一桩不起眼的消失改变半分,地平线的尽头就在远方无限的延伸。


像希望。

任何一种希望。



明楼背着那大提琴盒子,裹紧了风衣,隐没在那慌乱的人群里。他突然想起,明镜曾经问过苏医生,那白色的小花究竟是叫什么名字,那时候,苏医生是这样回答的:

这花是菖蒲莲,又叫葱莲,民间确实有人叫它“风雨花”。

这花虽不争艳,但生命力却顽强,人们用它,象征纯洁的爱情,象征初恋和终老。


明楼笑了,他想,今晚一定要再植几株雨花,然后再给他回信。

信里要这样写:



你说,你是大地。

放眼望去,确是无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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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花和大地』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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