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最重要的小事
“青瓷”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檐，把烟斗扔进插满薰衣草的鲜花筒里，然后转过头，看着对面已经穿上了剪枝围裙的“烟缸”。
她对他笑了笑，叮嘱了一声“准时”，仿佛慢了一秒顾客就会大发雷霆。
然后她便拿起剪刀和花篮继续处理鲜花，准备下一单生意。
青瓷步伐稳健，气息却是乱的。
彼时在地下党这条路上，他还没有从一棵稚气青涩的小树苗，成长为一支从不落空的冷箭。
他怀里鲜花筒的培土里压着几份文件，都是巴黎联络站的绝密卷宗。
还有一把毛瑟手枪，枪膛还是热的。
没想到上个月才刚刚碰过它，今日却带它上了战场。
护送“39号”去柏林中转站，是青瓷被发展之后的第一项正式任务。
本以为只需要让乔装成富商的情报员走在前面，自己假扮他妻子的私人侦探跟在后面，就能保持安全的距离，一路护送他到巴黎北站。
没想到“39号”刚从巷子里拐出去，青瓷便发现了不对劲。
那人跟得比自己还要近，眼看他的手就要从腰间摸出家伙来。
青瓷果断的拔了枪，心跳却原来越快，汗很快便从手心酝湿了枪把。
如果命中，这就是他第一次杀人。
如果失手，他第一次执行任务就会死。
可这紧要当下，不允许他再思考多一秒钟。
必须、一定，要掩护“39号”成功转移。
非常时期，情报，远远比他的生命还要值钱。
青瓷扣动了扳机，那人的枪掉在地上，人却没有倒下。
打偏了。
他瞄到“39号”成功闪进了车站。
但那人扶着肩膀摇摇晃晃站稳了，转过身来，恶狠狠的盯着他，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他的鼻尖。
青瓷往旁边偏了偏头，屏住呼吸再次扣动扳机。
两颗子弹同时离膛，一颗射中了那人的胸口，他应声倒地。
一颗擦过了青瓷的耳尖，射穿了他身后的雪茄广告牌。
危机解除，但耳鸣一直散不去，手心也湿得往下滴水。
双腿不停使唤，竟开始轻轻的乱颤。
虽然小时候也曾离死亡很近，虽然他一直都不怕死。
但相隔多年，再次站在生死交界，竟是这样的滋味。
他余光往斜后方瞟了瞟，便知道有同志会来处理残局，于是他往前跟进车站去，确定“39号”已经平安上车，等列车离站他才匆匆归去。
回到联络点，“烟缸”已经换好衣服等在那里。
地下党内部出了叛徒，哈尔滨警察局已经盯上了巴黎，表面上的联络点——索邦大学的读书会已经待不下去，必须马上转移。
她把装满薰衣草和绝密资料的鲜花筒递给他，告诉了他新的联络点地址，他们要装扮成花房的员工，假装送货，分头转移。
任务完成得很好，录取你做店员。她笑着对他说。
那我申请下班早点回家。他狡黠的眨了眨眼，声音还带着些惊魂未散的沙哑。
她耸了耸肩，歪头道：要求太多，按时送货才批准。
紧赶慢赶到达新的联络点，香榭丽舍大街上的一所玻璃花房。
全透明结构，玻璃是粉色的，阳光照进去便幻化成为暖和的光源，笼罩着那些情人草和勿忘我，香气蔓延开来。
青瓷突然觉得，这才像巴黎的午后。
接应他的是一个身材发福的尼斯大妈，连笑起来都带着大海的爽朗。
她接过了他手里的鲜花筒和脱下来的围裙，给了他说好的奖励。
去吧。她说。
青瓷撒腿就往门外跑，没跑两步却又回来了。
他喘着气，从鲜花筒里拿了支薰衣草，然后和尼斯大妈挤了挤眼睛。
尼斯大妈挑了挑眉，笑着点点头。
青瓷跑过香榭丽舍大街两旁的法国梧桐，浓密的树冠迅速往身后退去化成一片茫茫的黄色。
跑过道路中央车水马龙的繁华，看车辆和人群川流不息都在回家的路上。
跑过那城市一盏盏亮起来的华灯，在夕阳的余晖中交班，代替白昼的光辉来照耀这个城市。
跑过一间间高品位餐厅、影剧院和夜总会，巴黎的霓虹映得整个城市熠熠生辉，把所有的暗流涌动和黑暗肮脏都掩埋在绚丽的光泽下面。
他跑过那家画具店，他经常在那儿买颜料和油画的画材。
跑过那家香水店，他为了研制明家香的新香水常常到那儿取经。
跑过一家小花店，有个人曾经在那儿对着他不断练习从耳朵边上变出玫瑰花的小魔术。
老板们看他气喘吁吁的跑过，都问他：
怎么这么急？
为什么这么急？
他不减速，喊道：
有件必须马上办的，小事。
他跑得满脸通红，好像腿上挂着铅，喉咙也要冒火，可是脚步还在加快。
要快，再快一点。
差一点就没命了啊。
对于今天的事他很后怕，可对于理想和信仰却从未动摇。
对于有些事情来说，也是要更笃定才对。
只有真正被生死一线挟持过的人，才会知道有些事情是非做不可，非干不行的。
回到家的时候他腿酸软得不妙，觉得下一秒就要跪趴在地上了。
他靠在院子里的藤架上大口大口的呼吸匀气，耳朵上的伤口被跑裂了，开始往下淌血，他摸了一把，连忙把鸭舌帽又往下拉了点。
然后他透过屋内的昏黄，看见他的大哥在灯下读书。
明教授眉头紧锁的盯着书页，隔一阵子还推推眼镜，揉揉太阳穴。
还是上午跟他道别时那副淡定老成的样子，明明才三十出头，却总带着一股子老学究的气息。
他笑了，风尘仆仆的踏进屋子。
关上了门，把炮火硝烟和“青瓷”阻绝在外。
进了家，他便又是阿诚了。
我看见你跑了。
明教授眼睛没离开书，还是像往常一样用教导的语气说着他的不是。
跑那么快急着投胎吗，毛毛躁躁的，没大没……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他吻住了，淡淡的血腥味和着薰衣草香气融进口腔，然后一支浅紫色的小花被塞到了怀里。
他听见他说。
明楼，我喜欢你。
『最重要的小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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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薰衣草花语：只要用力呼吸，就能看见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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